世界正在抛弃WTO

75 多年来，多边贸易体系帮助确保了全球经济的稳定和秩序。关税与贸易总协定及其继任者世界贸易组织 (WTO) 使各国齐聚一堂，共同合作降低关税和其他贸易壁垒，促进全球经济一体化，并制定贸易管理规则。事实证明，这一体系非常有效，并促成了前所未有的全球繁荣时代。

但现在，这一自由贸易秩序陷入危机。国际贸易合作已基本破裂。长期以来倡导开放市场的美国已经放弃了对自由贸易、多边合作和尊重法治的承诺。通过征收关税并在多个工业部门提供巨额补贴，华盛顿公然违反了世贸组织的规则和原则。中国同样通过使用补贴和经济胁迫扭曲贸易，并日益将其武器化。为了避免因违反规定而受到惩罚，美国还瘫痪了现有体系的执行机制，从而有可能彻底瓦解贸易秩序。

尽管许多国家努力维持多边主义并维护基于规则的贸易秩序，但其他国家（包括印度和印度尼西亚等几个主要新兴经济体）却通过阻碍贸易谈判和阻碍全球贸易规则的执行，破坏了这些努力。如果没有有效的规则制定和执行，贸易体系可能会陷入无政府状态 — 用混乱和冲突取代过去 75 年来全球繁荣与和平的基础 — 秩序和稳定。

渔业消失

WTO 的核心目的是制定和执行管理国际贸易的规则，主要通过促进其成员之间的谈判来实现。但在过去 15 年中，WTO 谈判经常陷入僵局，最明显的是 2001 年开始的多哈回合谈判失败，该谈判旨在降低全球贸易壁垒。这些谈判破裂的主要原因是中美之间的冲突，北京拒绝在不大幅削减美国农业补贴的情况下降低农业、化学品和工业机械等领域的关税。重启 WTO 谈判对于维持国际贸易合作以及确保全球贸易规则与全球经济面临的不断变化的挑战保持同步至关重要。当前 WTO 关于渔业补贴的谈判将是国际社会恢复全球贸易规则制定决心的关键考验。

各国政府对渔业提供的补贴导致了过度捕捞危机。全球 90% 的鱼类资源已被充分开发、过度开发或枯竭。由于许多发展中国家严重依赖渔业来保障粮食安全、生计和出口，它们极易受到鱼类资源锐减的影响，因此主张对补贴制定严格的规定。世贸组织如果能达成一项限制这些有害补贴的协议，将代表贸易、发展和环境的胜利。

各国不再将世贸组织视为在国际贸易体系中行使权利的有效手段。

2022 年，世贸组织达成初步协议，禁止对非法、未报告和无管制捕捞、捕捞枯竭鱼类资源以及在无管制公海上捕捞提供补贴。

但这些仅占所有有害渔业补贴的一小部分。解决导致产能过剩和过度捕捞（太多船只捕捞太多鱼）的补贴的真正工作留给了 2024 年 2 月举行的 WTO 高级别会议。这次会议几乎达成了一项限制此类补贴的里程碑式协议，但印度坚持要求全面豁免，从而阻止了该协议，这将使该协议基本上毫无意义。印度是唯一反对该协议的国家，但由于 WTO 规则需要达成共识，谈判破裂。

鉴于达成共识的挑战，各国试图通过多边协议恢复 WTO 的谈判功能，这些协议是可选的，仅适用于选择签署的 WTO 部分成员，而不是约束全体成员的传统多边协议。其中一项由 128 个国家于 2024 年签署的协议旨在更好地促进外国直接投资，例如简化投资者的官僚授权程序。

该协议预计将产生可观的全球经济收益，其中大部分将归于中低收入国家。支持者认为，这是发展中国家在全球外国直接投资中占据更大份额、解决这些国家巨大投资缺口的重要手段。然而，要使该协议生效，必须将其纳入世贸组织的法律架构，这需要全体成员国的同意。这一进程的最后部分被三个国家— 印度、南非和土耳其 — 阻止，它们原则上反对世贸组织内诸边（而非多边）协议的概念。

仅凭少数几个国家就能阻止这些和其他谈判努力，这让成员国感到非常沮丧。与过去全球贸易政治中经常出现的南北分歧不同，无论是在渔业补贴问题上，还是在有关外国投资的协议问题上，发展中国家都陷入了相互对立的境地。世贸组织总干事Ngozi Okonjo-Iweala 发表了异常坦率的讲话，谴责那些采取她所称的“双输”谈判立场的国家，她说，这些国家阻碍了协议的达成，从而损害了该组织。

进入虚空

对自由贸易秩序的最大和最直接的威胁来自世贸组织争端解决机制的弱化。世贸组织的贸易争端裁决系统对于执行全球贸易规则至关重要，而且其遵守率非常高。如果发现一个国家违反了世贸组织规则，它必须停止违规措施或提供相应补偿；如果它不这样做，受影响的国家有法律授权进行报复。

但近年来，美国已采取蓄意措施，使世贸组织的争端解决机制失效，以便华盛顿可以不受惩罚地推行违反世贸组织规则的政策。自美国总统Donald Trump 执政以来，美国已阻止了世贸组织上诉机构的所有司法任命，该机构由七名法官组成，负责审理针对世贸组织争端裁决的上诉。由于没有法官审理上诉，该机构自 2019 年以来一直无法正常运作。因此，任何受到 WTO 裁决惩罚的国家都可以简单地上诉，无限期推迟执行。这被称为“向虚空上诉”。如果没有一个有效的争端解决机制来确保 WTO 规则的执行，整个贸易体系都面临崩溃的危险。

美国是向虚空上诉的最大来源，占 38%。尽管Joe Biden政府声称致力于国际合作和法治，但它继续公然违反 WTO 规则，拒绝恢复上诉机构，这使得华盛顿能够通过向虚空上诉来阻止针对其违反 WTO 规定的关税和补贴的裁决。

但许多其他国家越来越多地效仿美国，利用上诉机构缺席的机会公然藐视 WTO 规则。例如，印度尼西亚已对原镍（不锈钢和电动汽车电池的关键成分）的出口实施了禁令。该禁令非法切断了外国公司和行业的镍矿供应，从而损害了它们的利益。印度尼西亚控制着全球一半以上的镍供应，通过禁止镍出口，旨在迫使加工镍的公司迁往该国。2022 年，欧盟在世贸组织成功挑战了印度尼西亚的禁令。世贸组织争端解决小组命令印度尼西亚取消出口限制，但印度尼西亚上诉阻止了裁决。印度尼西亚非但没有撤销出口禁令，反而将其扩大到其他未加工矿物。

印度也采取了类似的措施。为了效仿中国的发展模式，印度建立了与“经济特区”挂钩的广泛补贴制度，以促进其出口。结果，美国钢铁和制药行业被大量来自印度的廉价补贴进口产品淹没。美国向世贸组织提起诉讼，质疑这些补贴并胜诉。专家组裁定印度的补贴违反了世贸组织规则，必须取消。华盛顿最初将这项裁决视为“美国的一次巨大胜利”，称世贸组织的执法工具将确保美国工人享有公平的竞争环境。但印度随后不久就通过简单地上诉使这项裁决失去了任何法律效力。

这些并不是孤立的案例：三分之二的世贸组织裁决现在正在上诉。各国首先向世贸组织提起的案件也减少了。在世贸组织提起的争端数量已降至上诉机构解散前的三分之一左右。在越来越多的国家采取违反世贸组织规则的贸易保护主义措施的同时，向世贸组织提起的争端数量急剧下降。各国不再将世贸组织视为在国际贸易体系中行使权利的有效手段。随着世贸组织执法机制的崩溃，违反规则的行为只会蔓延。

为了维持一个有效的争端解决机制，并确保世贸组织规则仍然具有可执行性，以欧盟为首的一组国家启动了多方临时上诉仲裁安排，该安排于 2022 年开始审理案件。MPIA 复制了上诉机构的作用，但仅适用于参与国。迄今为止，只有 53 个国家（包括欧盟的 27 个成员国）同意参与。世贸组织 166 个成员国中的大多数仍未加入新机制，因此可以自由违反规则。但如果美国解除对上诉机构法官任命的阻碍，世贸组织的执行机制将立即全面恢复。

系统崩溃

自由贸易秩序的危机如今已远远超出了美国和中国之间的竞争。两国对长期确立的规范和制度的漠视削弱了其他国家遵守和维护该秩序的动力。越来越多的国家在贸易方面采取零和博弈的方式，将自己的短期利益置于共同的长期利益之上 — 即维护稳定的、基于规则的贸易秩序。尽管许多国家试图挽救和捍卫该体系，但许多其他国家却通过阻挠世贸组织谈判、肆无忌惮地违反全球贸易规则以及阻碍恢复争端解决和执行的努力来破坏该体系。

美国对世贸组织上诉机构的攻击使全球贸易体系走上了一条新的危险道路。没有世贸组织的护栏，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制止各国的保护主义冲动。潜在的后果已经显而易见：国家补贴的竞争螺旋、关税战和其他政策将提高成本、加剧通货膨胀并导致政府赤字膨胀。这将使几乎所有人— 消费者、纳税人、工人和企业的处境恶化，并造成严重的经济混乱和破坏。国家之间，甚至是昔日的盟友之间的紧张和冲突只会升级。

经济民族主义的火焰一旦点燃，就很难遏制。世界有可能重回 20 世纪 30 年代和 40 年代的贸易环境，当时普遍转向保护主义导致世界贸易急剧萎缩，加剧了大萧条并促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这种混乱正是现有基于规则的自由贸易秩序旨在防止的。

越来越多的国家无视世贸组织规则，这可能会达到一个临界点，导致多边贸易体系彻底崩溃。全球经济一体化的逆转将导致全球经济和整个国际体系中越来越多的不法行为、冲突和混乱。如果这种逆转成为现实— 如果世界未能恢复对贸易规则的尊重，那么由此产生的秩序将不是一个和平的秩序。